父後十日，寫給老爹
2018/2/2
今晨，
老爹在大哥家裡安詳的離開了，
享年九十二歲。
我因無法臨時請人代診，
下午與晚上仍然必須上班
而如果老爹天上有靈的話
一定也希望我如常的看診
把為病患服務的工作做好
才不至於辜負了他的期待
所以，當老爹的遺體
在家人的陪同下
被載進桃園殯儀館時
我仍在大有路的診所裡看診
只是今天特別感覺到
是帶著老爹所遺留給我的一種精神
在工作與服務著
想當初，我去讀國防醫學院
最高興的人就是老爹
生於一個動盪的年代
他一心希望能有幾個孩子去學醫
去年，
寶貝孫女也考進了國防醫學院
做爺爺的他更是歡喜不已
晚上看診中途
突然湧上一股對老爹的不捨與失落感
差點悲傷的難以抑止
但還是強打起精神
耐心的把病人處理好
2018/2/3
昨晚下診後
我繞去桃園殯儀館
欲探視老爹的遺體
由於環境不熟，且已入夜
漆黑之中，花了點時間才停好車
我來到冷凍庫旁的庭園
去陪陪老爹，跟他說說話
怕他第一天離開陽間
會有些不習慣
老爹這人，
生的時候，並不讓家人歡喜
但離開之後，反而頗令人懷念
的確，現在連被他唸的機會都沒了
還真有種失落感
可以利用看診的空檔
來寫一些懷念老爹的文字
對我來說顯然是一種慰藉
老爹，我想念您
想再聽您在餐桌旁憶往
談家鄉事，
朗讀您自己寫的詩
或是議論時局
亦或大談您的股票經
想再請您吃一頓大餐
再為您斟上幾杯啤酒或高粱
或者再聽您唸咱們兄妹們幾句
哪怕再不中聽也好
還好，
過去您對我們的關心、擔心、操心與批判、數落等
在質與量上都頗為可觀
應該可以讓子女們回味許久了
我在想，讓我們懷念的究竟是甚麼
其實，不就是您的存在嗎
我們想要您繼續的存在著
繼續好好的活著
繼續扮演著身為我們的父親的那個角色
且只要存在就好
不需要做任何的改變
唉
阿爹
自我來桃園診所執業之後
您常垂詢診所的看診狀態
至為關心
這兩日，您剛走
我的情緒難免憂傷起伏
但在面對病患時依舊會表現出ㄧ位醫者所應有的親切笑容
這想必也是您所希望的吧，我乃勉力而為之
阿爹
我覺得我在人間看診
而您在天上看著我
2018/2/4
昨天中午
我們去探視您的遺體
您像睡著了一般躺著
只是不再呼吸了
當我看到您所留下的肉身時
就知道您已經不在那裡了
您在哪裡呢
也許還有些許不捨的在人間遊蕩
或是正準備要投胎轉世
又也許當靈魂離開軀殼的那一剎那
就已經踏上了前往天堂之路
或是朝著西方極樂世界去了
亦或是就此徹底消失，一無所在了呢
說真的，我不知道
下午
我們一家又隨著大妹與大哥
來到了三峽的天南寺
聽大妹說您也造訪過此地多次
果峙法師也說跟您有過幾面之緣
那裡真是個清幽的地方
我們為您點上了光明燈
也為我丈母娘點了一盞
你們在天堂或是西方極樂世界裡說不定已經碰面聊過了吧
當然您一定也跟您的弟弟與兄長們好好的擁抱了一番
這幾天，不論在行住坐臥時都會想到您
話說您的脾氣雖然不甚好
但卻是一位有智慧與選擇性慈悲的人
像這回您似乎也是極為為家人著想的選擇了離開人間的時刻
一個清冷的早晨，孩子們正好放寒假的時候
並且要讓我們在過年前便將您的後事處理好
這一切，不也顯示著您的智慧與體貼嗎
大陸的黃梅詩詞學會不知從何處知道了您辭世的訊息
24位詩人紛紛寫詩悼念您這位懷鄉詩人的離世
吳德風先生便寫道
寶島雖然好，蔡山才是根
翁今何處去，又做故鄉人
詩詞學會陳亞萍會長也說
梅老沒有離去，他的魂魄回到家鄉來定居了
我想，這乃是另一種可能
另一個讓您歡喜的選擇吧
想想您也真有兩下子
幼年不過在私塾讀了幾年書
高中大學都沒讀過，後來又投入軍旅
卻能寫得一手好詩(梅國慶詩集)
若要用英文來形容的話 大概也只能說 amazing 了
所以，追思會的會場
若真要精心布置的話
我看就將您的詩作
以及那24位黃梅詩友緬懷您的作品
一首一首的掛在牆壁上
那才更符合您的風格
您說是嗎
2018/2/5
昨天我們前往國寶討論您的後事
會依照您的意願以基督教的形式辦理
在火化後，也將依您的心願
將骨灰罈暫時安置在五指山國軍公墓
其實，您並非是一位虔誠的教徒
反而擁有一個好奇、開放且包容的靈魂
因而，這一生也過得豐富精彩
現在離開人間，應該也沒有太多的遺憾了
也因此
我們對您的離開
不捨要大於悲傷
而大哥的領悟甚至是
感動要大於不捨
然而，對於您形體的不再存在了
老媽跟我們自然還是需要一段時間來好好調適的
這個寒冷的下午
我想起了小時候住在木柵的光景(咱家客廳裡還頂著一根柱子)
還有一回我跟您去菜市場，結果跟丟了，不禁嚎啕大哭
以及後來搬到中和貿商五村的種種生活情景
其中當然也包括了有段期間您被小人誣陷與遭到羈押176天的時光
(後來，梅老爹還將那樁冤獄的始末，寫成了一本小書：萬隆日記)
一個多月前，我載著您從中和前往圓山飯店用餐的途中
您還神采飛揚的提到後來政府給您賠償了88萬元的事
這一生雖然也遭遇過不少挫折，但您倒是不曾懷憂喪志
您在教訓與數落子女的時候
最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是在教你們怎麼做人ㄟ』
您的確經常是慈悲與慷慨的，
尤其是對下屬或是從事勞力工作的人
但有時對於自己的至親與好友
發起脾氣來卻是口不擇言的
想這輩子挨過您罵的人當不在少數
關於這點，我要在此 替您
向曾經委屈挨罵的親友們說聲抱歉
這其實也是我這做兒子的過去最氣老爹的地方
2018/2/6
上午，大哥在老梅一樹的PO文
『在天堂，你所愛的人過得安好。
放下擔憂，並感受他們愛的祝福。』
說起來，您還真是個有福氣的人
雖然生於一個動盪不安的年代
經歷了抗日與國共戰爭
卻沒有因戰爭、意外或疾病等原因而亡故
這真讓我們感到慶幸
感謝上蒼的厚愛
也感恩您對於子女的養育、鞭策與栽培
讓我們能夠充滿熱情與活力的在這個世間從事救苦救難的工作
您的詩一首：示兒
願做良醫莫為錢
懸壺濟世見貧憐
熱腸古道人誇好
術德兼修萬里傳
大哥跟我早已放在心裡了
2018/2/7
阿爹，
這世間真是充滿著無常啊
昨夜花蓮發生了劇烈的地震
高達七級的震度導致幾棟大樓塌陷
其中包括我們所熟悉的統帥大飯店
有一些寶貴的生命在這場劫難中消逝了
何其不幸
阿爹
過去這十幾年來
幾乎每年您都會來我花蓮家中過年
與花蓮的緣份不淺
讓我們一起為花蓮的土地與同胞祈禱吧
2018/2/8
阿爹
有許多研究生死的學者都曾說過
其實沒有真正的死亡這件事
所謂的死亡只是形體的消失或轉換
而精神或靈魂則並未消散
若真是如此
那些在意外或災難中喪生的罹難者的家屬們
就可以得到一些安慰了
相對於在災難或意外中失去生命的無常
能夠壽終正寢就顯得是一件值得慶幸的事
甚至應該可以說是可喜可賀了
您在人生的最後一個多月
其實不就是在跟我們告別嗎
像跨年夜那天我到中和要載您與老媽去用餐時
您便交給我了一袋東西
其中包含了咱們梅家的族譜，
您的萬隆日記，
還有一些紀念文件等
您也趁著最後幾次跟孩子們談話時
從容的交代了身後相關的指示
還有您念茲在茲的網溪詩集，
也沒忘了叫我要把還有幾瓶珍藏多年的陳年高粱拿去喝了
以及到最後幾天人在時睡時醒之際還在關心著兩岸關係
甚至在跟俊彥通電話時脫口而出中華民國萬歲等
一直到最後在睡夢中安詳辭世
讓我再說一次，感謝上蒼的厚愛
2018/2/9
阿爹
人的一生就像是一趟旅行
而您這趟旅行前後進行了92年
夠本了，也夠長了
想您
生於湖北黃梅蔡山村的梅家學堂
卒於台灣桃園的百年大鎮
其間
經歷了抗日與國共內戰
22歲時與弟弟一起跟隨國民政府來台
之後乃在台灣跟老媽結婚與生兒育女
在老爹的軍旅生涯中，
擔任國防部上校監察官一職務似乎是最讓您津津樂道的
軍職外調之後，我記得您在金門與馬祖也都待過好幾年
讀國三那年，過年時我們全家還到金門去探視您
那也是成長過程中我們家難得的長途旅行
沒想到當年匆匆離開家鄉的顛沛流離，
後來在這寶島上一待就是69年
但您對黃梅老家卻不曾忘懷
自解嚴後曾先後返鄉多達24次
足跡遍布大江南北與五湖四海
婚姻與家庭生活自然也是您人生的重心之一
四位子女也各個風格獨立
而不僅如此，您生命中也經歷過幾段感情
說來，您的這趟人生之旅可謂是曲折、精采、豐富、傳奇
如今這趟旅程已經沒有遺憾的圓滿結束了！
此時真應該要為您慶賀才是！
2018/2/10
今天中午大哥又去探視了您的肉身
這讓您的靈魂居住了92年的軀體
已經完成了他的任務
再過兩天，我們會恭恭敬敬的將您的肉身火化
老實說，這一週來，
因為您的過世，以及後來花蓮發生的強烈地震
我的心情難免紛擾而不平靜
晚上，大哥與雪禎過來大有與我們小聚時
大哥分享著您已加入了天使行列的訊息
希望那些在災難中往生的同胞們也同樣得以在天堂安息
2018/2/11
阿爹
我們今天去為追思會的流程做了最後的確認
並再一次去探視了您的肉身
由於臉上了點妝，有點兒不像您了
會場布置的典雅莊嚴
黃梅同鄉會送來了花籃
記得過去幾乎每年您都會在新春時去參加同鄉會的團拜
而其他親友有表示要送花籃與奠儀的我們也都一一婉拒了
這便是您的簡樸風格
我們也先瀏覽了一遍紀念光碟
看您這一生還真過的充實豐盛，不虛此行啊
不過，今晨
我倒是想到了一點補充說明
您這一生過得雖然是暇不掩瑜
但對於老媽
您則不無虧欠之處
老媽陪您走過最多的春夏秋冬
對您的脾氣與缺乏耐性等也承擔最多
所以，如果上帝因此要您在進入天堂之前
先關上一天的禁閉，讓您好好的省思一番
我是不會感到太意外的
好在老媽對您已完全的諒解了
您在世最後的日子，
她無時無刻不為您憂心與祈禱著
小妹與談璞今晚也將從上海返台
明天，我們就會匯聚一堂
感恩您這一輩子的存在、陪伴，以及對眾子孫們用心無悔的付出
附錄(ㄧ) 阿親寫給爺爺的追思文
給敬愛的老爸爺爺：
自從您走了，這幾天我開始細數曾經與您共享的每段記憶，十幾年來，打了好幾通但總不嫌多的電話，更過了一次次熱鬧、還會夾帶紅包的新年，我們總是能夠體會到，您對後代子孫濃厚的關愛。您在電話裡說過了許多遍，長大以後我們三姐妹要怎麼合作無間的共同創辦一家診所，但很抱歉啦爺爺，孫女可親我對醫學沒什麼興趣。不過您放心，我仍然會用其他方法成就自己 奉獻社會。
前幾天的花蓮大地震，許多人們失了財產，沒了家園，甚至受傷死亡，在這麼大的震度下，我們家居然沒有任何倒下的書架，檯燈更恰巧落在床舖上，我想爺爺您真的成了天使，默默地在保護大家了吧！
最後祝您在脫離軀體的拘束之後，靈魂能夠更加自在，做自己喜愛的事，去想去的地方，保護自己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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